陷地之城1.001
言蕭醒的時候天才剛亮,窗簾沒拉,透過玻璃能看見外面天色尚且帶着一層青灰。
習慣性地從枕頭底下摸出筆記本,裏面列着一大堆等待她鑑定的古董,但隨即她就反應過來這些已經不再是她的工作,「嘭」地丟開,蒙頭再睡。
然而躺了很久卻怎麼也睡不着。起床沖澡,泡咖啡,天終於完全亮了,整棟公寓樓開始人聲鼎沸,遠處的街道汽車轟鳴。
言蕭端着咖啡站在窗戶邊上,看見男男女女光鮮亮麗地走出小區大門去工作,忽然有點煩躁,繞着客廳走了好幾圈,放下咖啡杯走進衣帽間。
身上的浴衣沒系好,找衣服時一探身一直腰就泄露了大片春光。言蕭乾脆全脫了,側頭看見鏡子裏自己光裸的肩頭和渾圓的胸脯,兩條雪白筆直的大長腿,半乾的長發貼在脖子邊,一撩開露出精緻的鎖骨。
可惜這幾天沒睡好,眼下一片青灰,下巴上還生了個痘。言蕭撇撇嘴,慢條斯理地穿上內衣,外面套上黑白相間的職業套裙,然後吹頭髮、化妝,終於對鏡子裏的自己感到滿意了,拿上鑰匙包包出了門。
上海這座城市一年到頭都是車水馬龍。
劉記茶餐廳坐落在旺市一角,鋥亮的玻璃門隔音極好,一開一關就隔絕出了兩個世界。
服務生們忙得腳不沾地,老闆老劉卻不聞不問,懶洋洋地坐在櫃枱後面擼貓。忽然聽到有人進門,老劉抬頭看了一眼,立馬起身迎接:「嗨呀言掌眼,可算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晚啊,上班得遲到了吧?」
言蕭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已經十點過五分:「嗯,起晚了。」
老劉笑:「沒事,以你的身份,遲到個一兩回算什麼!」
言蕭像是沒聽到,徑自往最裏面的隔間走:「還是老三樣啊。」
&好,沒問題。」老劉丟了貓親自去給她點單,引得周圍客人們紛紛側目。
隔間靠窗,早春的太陽漸漸強烈,透進來照着言蕭的臉,刺目到頭疼,她正眯着眼睛揉額角,服務生進來送餐了。
&小姐,你的餐齊了。」
言蕭最先注意到點菜單上打的名字:言彰艷,抬頭看他,視線一下流連不去了:「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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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很英俊,寬肩窄腰,是塊一眼就能奪人眼球的小鮮肉。就是少了服務行業該有的熱情,一張臉冷得像冰,偏偏很合言蕭的胃口。她撐起下巴:「你叫什麼?」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灼熱,新人不僅沒回答,臉色還很難看:「如果要投訴我,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工號,名字就算了。」
還挺傲。言蕭一點也不生氣,甚至有點愉悅,因為這種的反而更對她胃口。
老劉冷不丁從外面閃進來,先朝言蕭堆笑致歉,轉頭就冷下臉把服務生叫出去訓話。
言蕭當做什麼都沒聽到,拿了筷子開始吃早飯。
沒吃幾口,老劉笑嘻嘻地進來了:「新來的有眼不識泰山,連你這位上海城裏數一數二的人物都不認識,也不知道掌眼是說鑑定古董,聽我瞎起鬨掌眼掌眼的叫你就當成是你的名字了,我教過他了。」
言蕭放下筷子:「沒事。」
老劉賊兮兮地湊過來坐下:「他叫孫瑞,臨時兼職的,怎麼樣,長得不錯吧?你喜歡我給你們牽個線?」
言蕭挑眉:「你怎麼跟個老鴇一樣?有什麼事直說。」
&能有什麼事,想請你幫忙鑑定一下寶貝唄。」老劉嘿嘿笑着從懷裏摸出個方盒子,外面裹着層酒紅綢子,小心翼翼地打開,推到言蕭跟前。
言蕭一邊用紙巾擦了擦手,一邊垂眼看了看,那是塊玉石牌子,上面刻了幾個古字,通體光澤溫潤。她原本要去觸碰的手收了回來,伸進口袋掏出手機,口中問:「花了多少?」
老劉挺得意:「不貴,對方是外行,一萬我就拿下了。」
言蕭舉着手機遞到他跟前:「那你虧了九千七。」
老劉定睛一看,手機上是某購物app的頁面,上面掛着一模一樣的玉石牌子,連古字的字體都是一個樣的,售價兩百九十九。
&是說……這是假的?」
&的這麼拙劣,虧你還能下手買。」言蕭收起手機,拿起筷子夾了個生煎。
&是我找了別的大師鑑定,都說是古董啊,至少是兩晉時期的呢。」
言蕭「啪」地一聲按下了筷子。
老劉愣了一下,趕緊圓場:「不是不是,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會再找你鑑定啊對吧?」
陽光實在刺目,那點壓在心底的煩躁都被曬了出來,在腦子裏一陣陣的竄。言蕭按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站起身:「這頓先記賬,我走了,你記着我說的話,這個圈子亂的很,最近越來越亂,以後別聽人忽悠收什麼寶貝,市面上造假的太多,旁人所謂的鑑定也別信。」
老劉趕緊起身攔住:「你怎麼忽然這麼說,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誒你別走啊,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呢……」
絮絮叨叨的話還沒說完,言蕭早已出了大門。
離開茶餐廳上了車,一時間又沒了目的地。
言蕭慢悠悠地開着車,不過十來分鐘就停了下來,搖下車窗,望向斜對面的朱紅大門,兩個威武的石獅子拱衛左右,上方匾額掛着名家大師親筆題字的「華岩古董行」五個大字。
這是她工作了快七年的地方,是她聲名鵲起的地方,但是現在連大門都進不去了。
言蕭又有點焦躁,伸手在車座下面亂摸,忽然摸到了一包煙。
這還是上次在古董行里遇到個心動的客戶留下的,當時她只是試探性地約他上車,沒想到他居然毫不遲疑地就來了,她頓時沒了興致。最後人走了,煙留下來了。
言蕭抽出一支點燃,可惜不會抽,剛吸一口就嗆得直咳,轉眼看到古董行的大門裏有人走了出來,是她以前的助手小周,趕緊丟了煙開車就走。
開出去沒多久手機響了,她瞄了一眼,是小周打來的,大概是剛才瞥見她的車了。
言蕭沒接,過了一會兒電話掛斷了,進來條短訊,點開掃了一眼,小周發了很長的一段,大意是她最好別出現了,怕對古董行影響不好,畢竟她現在已經……
言蕭停下車,忽然想到一個詞:身敗名裂。
小周身為曾經的下屬沒有直言,但總歸就是這麼個意思。
她言蕭,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古董鑑定專家,年紀輕輕久負盛名,一夜之間事業盡毀,成了古玩圈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掃把星,連個讓她申辯的機會都不給。
陽光毫無遮攔地投射在擋風玻璃上,言蕭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街道,忽然對這座城市感到陌生,這裏已經沒了她的容身之處。
後方的車開始瘋狂的按喇叭催促,言蕭只好打起精神繼續開車前行。漫無目的地七拐八繞,結果又繞回到劉記茶餐廳的附近,靠邊停車,她又點了支煙,這次居然有點駕輕就熟的感覺了。
抽了幾口發覺有人在看自己,言蕭扭頭,看到之前劉記的那個新人服務生,白襯衫牛仔褲,就站在劉記的後門口。
發現言蕭在看他,他把腳邊的垃圾袋丟進垃圾桶,轉頭就走。
&瑞!」言蕭叼着煙,胳膊搭在車窗上笑眯眯地喚他。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