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心劍氣第4章後主之死

李重光端起酒杯，對着趙廷美悽然一笑，說道：「廷美兄，由你來送我上路，我心甚慰！」說罷，一飲而盡。

李重光知道御賜之酒意味着什麼，後蜀國主當年就是喝了宋太祖的御賜之酒而亡的。但是他並不怕！他這幾年來甚至有點盼望這一天早點到來！這屈辱的階下囚日子早已令他的心死寂了。

宋太祖趙匡胤對他還算可以，把他拘禁起來後再沒有為難過他。但是他的弟弟趙光義卻不同，趙光義登基後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身邊的小周后招進宮，強幸了小周后，而且是當着眾大臣的面，並且叫畫師把這一幕畫進一幅畫裏！他明白趙光義這是在羞辱他，但是他又能如何呢？他滿腔怒火拔劍出鞘，可是連這院牆的門都出不了。

與其這樣苟且偷生，還不如一死了之！他欲橫劍自刎，可是「身之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有絲毫損傷」的教誨令他不能以自殺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今天，趙廷美拿來的御賜之酒讓他終於可以解脫了！李重光甚至感到了一絲輕鬆。牽機藥的毒性發作了，李重光眼神迷離起來，趙廷美的映象開始模糊起來……

李重光記起自己被從南唐國都金陵押解到宋都汴京的一路上，正是有了趙廷美與他談詞論道，才讓他感覺到人生在世的一絲暖意……

李重光想再喊一聲「廷美」，可是牽機藥的毒素已經開始擾亂他的心智，他再也站立不住，頹然倒地，開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在這最後的彌留之際，他的腦海里閃過他這一生的一些微光。

李重光很羨慕自己的父皇李璟，因為父皇有自己的知音，也就是重光的老師馮延巳。在他父皇登基前，他後來的老師馮延巳就和他父皇相識已久。在李璟登基後，就封馮延巳為丞相。李重光依然記得老師馮延巳的那句詞：「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父皇曾經調侃老師馮延巳道：「風乍起，與卿何干？」老師馮延巳回到：「不如陛下的小樓吹徹玉笙寒一句。」

李重光非常羨慕他們君臣之間的這份情誼，可以吟詩作賦互相應和。而他只是孤零零一個人……

讓他稍感欣慰的是他這一生遇到了大周后娥皇。重光腦海里浮現出他第一次見娥皇的情景。

在父皇四十歲生日那天，八月初八，宮中舉辦盛宴，娥皇為父皇李璟演奏了一首精彩的琵琶曲，父皇大悅，嘆其靈慧，當場就將視為國寶的燒槽琵琶賞賜給她，且向娥皇的爸爸周宗提親，懇請將她許配給了重光。

而盛宴之時座下的重光仿佛恍如夢境，娥皇一出場時，他早已被娥皇國色天香的美貌容顏所吸引，聽着娥皇美妙的琵琶曲，早已心神恍惚。當聽到父皇當場為他求婚，而朝中重臣周宗同意把女兒嫁給自己時，重光感覺那一刻簡直有點不真實！方才目睹天女下凡，轉眼仙女已是自己的妻子！

婚後，重光才發現娥皇不僅嫻靜聰明，氣韻典雅，而且博學多才，詩畫雙絕。曉書史，善歌舞，精樂律，尤以彈琵琶見長。重光有點不敢相信自己何德何能，此生竟能得娥皇這樣的女子作伴，對娥皇更是疼愛有加，珍惜不已。

記得有一次雪夜暢飲，娥皇舉杯請重光起舞，重光說：「若要我起舞，除非你能為我新譜一曲。」不想娥皇隨口吟唱，揮筆而就，寫成《邀醉舞破》，重光感嘆娥皇才情之餘，遂為娥皇一舞，惹得娥皇開懷而笑。

想到這裏，李重光抽搐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絲欣慰。但是牽機藥的毒性越來越強，令他抽搐得更厲害了。重光想起了娥皇因愛子夭折，傷心而逝的往事。娥皇在彌留之際，躺在自己的懷裏，深情的對他說：「賤妾有幸嫁入宮門，至今已有十多年了，女子之榮，莫過於此。唯一的不足是幼子早夭，而我也即將遠去，恐怕無法再報答陛下的恩情了……」重光看着娥皇在自己懷裏逝去，痛不欲生，以至形銷骨立、扶杖方能站立。

下葬娥皇時，重光依照娥皇的遺書將她薄葬，但將父皇所賜、娥皇心愛的燒槽琵琶和平日娥皇佩戴的約臂玉環作為陪葬，讓他們陪伴娥皇。

重光作了一首《採桑子》哀悼娥皇：亭前春逐紅英盡，舞態徘徊，細雨霏微，不放雙眉時暫開。綠窗鎮定芳音斷，香印成灰，可奈情懷，欲睡模糊入夢來。

李重光漸漸停止了抽搐，他發不出聲，只是在心裏說道：「娥皇，我來了……」

而在這同一時刻的千里之外，菡萏獨坐在竹林的屋裏彈着古琴。突然一根弦崩斷了，菡萏本不以為意，琴弦斷了亦是常事。可是這天晚上，七月初七，是後主的生日！菡萏心神不寧，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輕輕地叩了一下她的心門，這感覺如此熟悉溫暖，倏然而逝，菡萏感覺到了！——她在這世上最心愛的人逝去了……菡萏起身推開門衝出屋子，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抬頭望着竹林上空的璀璨星空，傷心欲絕的喊到：「重光，你這是去見娥皇姐姐了嗎？」喊完，淚流婆娑，竹林中的宿鳥被驚醒，簌簌飛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