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文娛第六章高考
穆青並不了解妻子對上大學的執念,不過他很快就明白恢復高考是什麼含義了。
屬於這個年代的青年們的娛樂活動其實很少,幹完活後聽一會兒電台的廣播,便是每天最開心的時光了。
恢復高考的消息從收音機里的喇叭傳出來,從泛着油墨香的報紙傳出來,它像瘋了似的,在幾天的時間從首都飛到各大城市,飛到了鄉村,它令一直苦於沒有門路回城的知青看見了一抹曙光。
連生活相對富裕的羊城都出現了舊課本短缺現象。
為了給楊柳準備學習資料,發動兄弟們到處找門路,尋找舊課本,到舊書店淘書,一連幾天安排梁鐵柱大清早跑到市裏的圖書館排隊借書。
而楊柳整天貓在家裏,頭懸樑,錐刺股,她的手裏握着的仿佛不是書,而是一輩子的希望。
楊柳的基礎很差,只念完了初中而已,像她這樣的家庭,在那個年代是沒有資格上高中的。
初中畢業以後輟學兩年,一到符合知青下放的年紀就被安排到了河子屯大隊,下放知青戶籍是要隨本人到農村的,穆青對這個到沒什麼感悟,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兩個人不同的生活軌籍不同,認知更是千差萬別。
在楊柳的心裏,物質生活再怎麼改善,也改變不了她根子裏是個農村人的現實,城裏人和鄉下人是兩個不同階層。相距千萬里。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如能考上大學,就是一種階級的跨越。
據了解這還剛到9月,全國報考人數就接近1000萬人,到12月1日報考截止還有3個月,最終人數還不知道達到怎樣一個驚人的數字。
由於基礎薄弱,楊柳的壓力相當大,好在通過了解,絕大多數考生都沒有上完高中,有相當一部分只上了小學,據父親柳明松來信說,預估錄取比例在百分之三到百分之五之間。
楊柳經常在夢裏想像和父母相見的場景,下鄉是特殊歷史造成的,可自己卻在不到半年時間就嫁給了鄉下土漢子,還生了娃,如果不能抓住這個機會,怕是一輩子不敢面對父母了。
想回家。那就考回去。
父親來信道給她指了一條相對容易的路,楊柳天生一副好嗓子,走藝考也許機會大一點。
愛情是美好的,但生活並不能全靠愛情來支撐。
傻丫花明月上了全寄宿學校,穆青又經常羊城、北平兩地跑,每次一走就是十幾、二十天,一個18歲的小姑娘單獨帶娃是相當辛苦的,何況是一對小崽子,不是這個哭就是那個鬧,哪還有多餘時間備考。
兩人漸漸從蜜裏調油到出現爭吵,雖然每次穆青都讓着小嬌妻,但根本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觀念的差距使楊柳對現實越來越不滿。
無論生活有諸多的不滿意,日子還是如流水一樣,日曆撕下十月份的最後一頁,日子來到了寒冷的十一月份。
這一年的高考註定與眾不同,它不是在炎熱的盛夏舉行的,而是上千萬名考生忍受着臘月隆冬的酷寒,在破舊的教室里哆嗦着完成的。
穆青要在家帶孩子,楊柳是一個人回河子屯考試的。
整個河子屯考場只有12個人,全部都是知青,而且知青不論原來是什麼情況,一個不落全來了。
破舊的小教室裏頭,年紀參差不齊的人們埋頭奮筆疾書,不過大多數是苦大仇深地皺着眉頭,是盯着卷子發愣的人。
太難了!
他們怎麼懂與中國相鄰的五個國家是哪哪呀!除了填個蘇聯之外,只能盯着剩下的四個空,望洋興嘆。地理部分的考試掛掉了一大半人。
語文考試,楊柳接到卷子仔細地瀏覽了一遍,不緊不慢地一題題作答。語言基礎只有三道題,每題10分,第一道題考造句,第二道是從一首詩中抽出一句賞析,最後一道是文言文翻譯。
寫完這三道題,剩下的是七十分的自選作文題。
他盯着試卷上的題目《心裏話獻給主席》、《為四個現代化做貢獻》。毫不猶豫選了前者,前幾年紅色語錄沒少背,竟然在收卷之前寫了滿滿的一頁子。
三天後,這一場轟轟烈烈又急促的高考落幕了。
高考改卷組的老師們,日夜加班加點,緊趕慢趕地緊着放春節假之前把試卷改完,一連漫長的兩個月的改卷時光,嗖地一聲度過了,臘月臘八之前,全國高考成績放榜了。
這年頭的消息傳播得特別慢,一層層地傳下來,等到消息到手上的時候,知青都快要回鄉了。
河子屯12人中包含王琴在內的竟然考中了5個。
楊柳的分數離分數線差了接近一半,但當初報考藝校還是賭對了一半,楊柳也拿到了通知書,但不是入學通知書,還要通過專業藝考去爭取另一半的機會。
回到羊城後,她再也沒有同意穆青出去做生意。
花了錢,報了羊城的一個藝考突擊班,瘋狂補習簡譜、五線譜,還要學習普通話。
在這期間,楊柳拿着藝考通知書,一家四口終於到中山大學和父母見了面。
見面的效果相當不好,柳明松老兩口只認外甥,根本不認穆青這個女婿,當天晚上穆青就一個人回到了自己置辦的兩層小樓。臨走前柳明松在中大校園外和花青山談了一次。
最終決定楊柳在中大備考,中大音樂系教授輔導備考更靠譜一點,穆青一個男人帶孩子也不像話,孩子留在外公外婆那更適合。
經過柳明松的勸解,穆青認可了這個合理的方案。
穆青作為男人不能把精力全部放在孩子身上,該做的生意還是要做,不能落下。
穆青和柳明松分別後的第二天,就和幾個兄弟帶着大批貨物再一次北上。
經過半年的發酵,沿海地區往北平賣電子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現在的利潤不像以前那麼多了。
必須開拓新的市場,這次穆青只帶了五個兄弟,安全起見正好可以包一個火車臥鋪間,由於第一次到唐山探路,帶的貨也比較少。
唐山的治安在整個北方是比較差的,所以穆青從上火車開始就給同路的兄弟上緊緊箍咒。
火車開動時,就開始安排倆人一班三班倒在臥鋪口值班。
兩天兩夜後,火車停靠在唐山站。
同來的張軍迷迷浮浮問:「這就是唐山站?」
「對,都打起精神來,兩人拿行李走中間,前後各兩人保護好,都跟緊了,這裏可不是北平。這裏亂的很,不但黑車、扒手多,甚至有成隊搶劫的都時有發生。」
有人在擠穆青!
也有人在擠其他同伴!
從站台下樓梯走了十多步時,穆青猛然發現右邊這個大胖子正無形之中把自己往邊上擠。
如果他是個沒社會經驗的愣頭青,可能還覺得這是人太多,胖子體型太大,太擁擠的緣故。
但他穆青不是愣頭青!
北邊也跑了好幾次,再加上天生的嗅覺,頓時警惕起來。
穆青看一眼自己周邊,發現自己的人已經被擠得散開,不知不覺間,負責拿貨的兩人竟然已經被好幾個個陌生男人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