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的華年在水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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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姜湄』好名字像是在哪裏聽過一樣。」

    2

    我住的房子門前有條寬寬的河,河裏有一片片彎着腰的高個子蘆葦,河岸上是密密麻麻的野草。河上有兩座橋,南邊一個,北邊一個。

    河曾是護城河,河的一岸是戒備森嚴的人們,對岸則是一片荒蕪。後來,兩岸被劃在同一座城裏,河上修了兩座橋。

    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滿是磨損和裂痕的石頭橋身可以作為物證,搖搖顫顫的護欄同樣可以證明橋下流過的一股股水和橋上走過的一代代人。

    往後很久很久的某天,河裏浮出一個死去的男人。那具屍體裹着沉甸甸的棉衣,被河水泡得腫腫大大,肚子漲得老高。人們說,他死前一定嗆下不少河裏的臭水。我看到他破破爛爛的臉上掛着濕漉漉的黑色水草,有幾根纏在嘴裏,像是從那裏發芽長大。

    屍體被水淋淋地撈起來,燒成灰埋在地里以後,河又恢復平靜。然而自那時起,我開始常常設想走在野草密佈的河灘上,這塊地毯似的寶地承載了混亂的幻想和嚮往。

    我站在岸邊,想像自己走在坡上,慢慢地挪着小步,一點一點走到草地盡頭,把指尖浸在冰冰涼的河水裏。

    像着了魔似的被水草相交之處吸引,那裏打通了存在和虛無、人間和死亡的壁壘。水可以吞噬萬物,毫無疑問;而草又是那麼倔強地活着,儘管它的竭力掙扎並無意義,在某種程度上。

    不知究竟為何,我從來沒有接近過那個充滿奇幻色彩的地方,那裏終究成了一首暗黑褪色的狂想曲,僅僅存在於我稀薄的記憶中。

    偶然間,我看到書上寫「水草交處為湄」,這段零碎的記憶又從陰暗的角落裏重新顯現出來。那地方吸引我的究竟是意外的死亡、生命的不確定性,還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爸媽為什麼要給你取這個名字?」——「大約是我命里缺水之類的吧。」

    「是注重五行嗎?可以簡單說說爸媽嗎?」——「他們不提也罷。正經人誰總是念叨家裏的瑣事。」

    「你是正經人嗎?」——「這個無所謂。只是不想提家裏而已,沒什麼好說的。」

    3

    河岸邊是馬路,馬路對面有一幢長長的寫字樓。橋正對着寫字樓下空空蕩蕩的門洞。門頭上懸掛這一排半舊燈籠。燈籠自然是紅色的,至少,曾經是紅色的。

    我記事時,那點紅色幾乎消磨殆盡,黃色的穗子也打磨成了灰塵的顏色。風一吹,這一排色彩全無的東西便整齊劃一地朝一個地方擺動。

    或許是懸掛得太高的緣故,來來往往的人們從未起過把燈籠取下來的念頭。於是它們就清清冷冷地悠悠蕩蕩,直到某一年化成塵埃。

    那時我的鄰居是一家五口人,他們是租戶。一對中年夫妻,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一個十六歲的女孩,一個八歲的男孩。丈夫是一家小餐館的廚師,時常忙到深夜。妻子做着幾份短工,打掃房子、照顧小孩一類的。老太太是中年男人的母親,做飯洗衣操持家務。女孩上高中,常常逃學,夜不歸宿也是常事。每到此時,中年女人便哭罵着四處找尋。男孩雖然一天不拉地去學校,卻總因為調皮搗蛋、考試不及格之類的事把家長叫去。這時就輪到中年男人登場,用皮帶抽打男孩。撕心裂肺的哭號過後,男孩仍是我行我素。

    後來的某一天黃昏,那中年女人哭喪般嗚嗚咽咽,像是在弔唁西沉的太陽。而後她找來中年男人,二人揪住男孩的耳朵一同去了附近的醫院。他們的兒子拿石頭砸燈籠,石頭落地時砸破了過路行人的腦袋。


    在醫院呆了幾天,被砸破腦袋的過路女人終是死了。

    死了的過路女人被白布蓋着抬走後,我的鄰居也搬離了這個地方。只不過這一家走時成了四口人,他們的女兒趁亂離家出走,已然不知身在何處。

    家。不過我覺得,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或許是愛他們的孩子的。就算那女兒夜不歸宿又離家出走,就算那兒子調皮搗蛋又砸爛了路人的腦袋。為着他們的孩子,我可以看到常常掛在中年女人臉上的淚水,可以看到中年男人常常鏽在一起的眉頭。

    他們總歸是一個家。無論何種境遇,都有家人的依託牽絆,都有堅持活着的理由。

    他們走時,我望着門口堆放的雜物悵然若失。

    4

    「你說鬼話!」——「怎麼?」

    「說好了不提家裏的事的!」——「好吧,再來說說那個死了的過路女人。」

    死了的過路女人是在路邊賣小吃的,油茶、豆腐腦和漿麵條,包子、茶葉蛋和糖三角。她的攤子就在橋頭,那天是為了買雞蛋從門洞裏過,正巧被砸中腦袋。

    她的丈夫在商場門口看自行車,平時喜好喝酒,老是醉醺醺一身酒氣。

    兩個人都快五十歲了,一直沒有孩子。

    過路女人死後,那個愛喝酒的丈夫得到一筆賠償金。只是他的神經卻因此不大正常,拼命灌酒又哭哭笑笑。原本人緣就不怎麼樣,這樣一來更是沒什麼人敢接近他。

    在過路女人死了的那年冬天,河水沒有結冰。連着下了幾天灰灰茫茫的雨夾雪,滿世界濕濕滑滑。風停雨住,愛喝酒的男人卻沒有出現在常去的飯店。小半月後,他的屍體浮在河面上。他就是河裏那個死去的男人。

    打撈屍體時,有人說他是淹死的;也有人篤定他會游泳,只是水裏太冷凍僵了身子;又有人反駁說棉衣濕水後極重,再強的游泳本事也施展不開。這幾派人很快爭得臉紅脖子粗,互相推搡起來。

    「想必是酒精燒壞了腦子。」

    這句話一出,那群將要打架的人住了手,一同稱讚起這句結語的高明。

    其實我有些後怕,此前我總是站在燈籠下等待我晚歸的媽媽。你知道的,那時候我的爸爸不在這座城市,家裏只有我和媽媽。要是媽媽加班到深夜,我獨自在家裏便會害怕起來。因而出門走至路邊的燈籠下,看着車水馬龍等她歸來,心裏的恐慌總會少些。

    就此打住,說好了不提家裏的事的。總之就是回想起自己深夜站在燈籠下的情景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5

    掛着燈籠的門洞旁是一家售賣亭,賣一些零食飲料煙酒。售賣亭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看管,他在裏邊放一張床,售賣亭便成了他的家。

    開售賣亭的男人沒有別的落腳之處,我不曾見過他的父母妻子,朋友更是無從談起,仿佛他是被猛然拋棄在這個地方,回過神後早已孑然一身。

    他嗜好抽煙,日日手不離煙,煙不離口,煙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那間售賣亭自然也是濃煙逼人,尤其在冬天他把門窗緊閉時。

    一個昏昏沉沉的冬夜,我又站在寫字樓的門洞裏等待媽媽下班。自然,那時過路女人還活着,仍在橋頭賣她的小吃。那天大約是冬至一類的節氣,天黑得很早,又不住的刮着冷風,手腳凍得生疼。

    開售賣亭的男人看到在寒風裏打哆嗦的我,便打開門把我拉進售賣亭。讓我坐在他



在水之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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