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骨千葉琉璃燈第七十七章：玉枝為笛，三日為期
想來，是前些日子聽閻君喊過他名字，便就記住了。
視線在他臉上拂過，我牽着嘴角微微笑着，也並不回答，就這麼綿綿地笑着。
他冰冷的臉上並不曾有得任何變化，只是冷冷地說：「你同我可是有個什麼淵源？」
我笑中帶淚地看着他答：「我同你便是那人間一世的夫妻。」
他沉了眉，眼中有些冰冷，不自覺地散了許多怒氣出來，這威嚴的樣子，高傲的仙家作派，如何是昔日一笑起來就會露出小酒窩的夫君呢。
安靜了許久，才聽得他說：「休要使計，從閻君到今日，步步都是陷阱，若不是我受傷過重，魂魄如何能被區區陰差鎖來。」
我饒有興趣地看着他，倒是想聽聽有個什麼陷阱。
他掀了被勉強撐着坐起來道：「好幾番說要拿我去換琉璃仙燈，我雖不知這燈是何物，但我必是個重要的人。那閻君每日逼我飲下孟婆湯，鎖住我元神，若不是心虛又是什麼。」
進而朝我而來，他修長的手指捏的喜被皺了起來，冷漠中帶着些怒氣：「那抓了我心上人，也必然是哄騙於我的吧？」
我低了頭看這手腕上的姻緣結並不言語。
心上人啊，心上人，你這心尖尖上的人，卻不是我。
我抬頭笑了問他：「是啊，本想騙一騙你，這就被你識破了。你哪裏是我夫君呢，不過是哄騙你的，費了一整夜的神，也不見得你這鐵石心腸上鈎。」
他眼中戾氣越重，殺氣漸起，一字一句道：「爾等陰司孽障」說着劇烈的咳起來，臉色更加蒼白。
我立即揮手，放開結界去端百花百露茶，捧在手裏，轉身卻是被一把掐住了咽喉。
這一刻，我心裏有些恨。
他的手指甚是冰涼，冷過了陰司的黃泉，冷聲道：「放我走，否則」
我有些傷心卻笑了：「否則，你能如何？這屋外，這酆都城中，都是我的人。出了酆都城，都是閻君的人。我並不覺得你能走得出去。」
他手上加重了些力道，掐着我往前走了幾步到門邊：「放我走。」
只見得門外有些許人影。
他迅速地拉着我側面一躲，停在供桌面前，看着牌位上赫然寫着夫君祁汜之靈位，手上力道自然而然地鬆了一些，他一手掐着我，將我拉在身前，一手拿過供桌上的玉笛。
觸手生溫。
他忽然鬆開了手上的力道，將玉笛執到前面問我：「這玉笛你從何而來，為何我十分熟悉的感覺。」
此時我背後靠着他身上，伸手拿他手上的玉笛，可他卻並不打算鬆手。
我眼中有些水汽上來，還是硬着心腸道：「不過是看它色澤乾淨，擺上供桌，尋了牌位來做戲騙你而已，並無什麼。」
正說着，他舉起玉笛就往地上砸，我一時慌了神，本能地俯身去接，沒曾想，他只是將玉笛捏在手裏道：「說吧。」
我心口被揪着一般痛，艱難地說：「這是我先夫的遺物，從玉枝上剖下來的枝條製成，喚作小七。」
伸出手來，那撕樹皮時被濺上的汁液，還依舊鮮紅地停留在指尖，只是再沒有了陪我嬉笑熱鬧，眼光永遠追隨着我走的夫君。
他笑的時候，眼睛總是微微眯起來，小酒窩甜甜的，十分甜言蜜語地說，這笛，我給她取名小七，每時每刻都在我身邊，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我噙着淚伸出手央他還我，可他卻回手將玉笛收入懷中，看着我冷聲道：「送我出去陰司地界，我便將這玉笛還你。」
我想本也要出去尋這琉璃仙燈，不如將計就計，又怕他懷疑，便開口道：「若是我送你出地界，你需得充一充我夫君幾日，寬慰寬慰我。」
他沉了眼思索了許久，才將信將疑地開口：「這。」
我擦過眼角淚痕，牽着嘴角笑着對他說：「放心，是寬慰寬慰，不是寬衣解帶。」
他面上當即就燒起來，冷着臉罵我：「無恥。」
我心裏倒是歡喜起來，這便說明他同意了。
如果只有短暫的相聚，為何不珍惜呢？
那些話本子裏寫的你虐我，我誤解你的橋段，放在我身上，卻是一條都不合用。
我就是如此，但凡有一刻的幸福，我都會緊緊抓住。
一推開門，露竹從地上站起身拱手道：「主人。」
我朝她點點頭，讓她好生收拾着，過了明日初七後再出門去。
她嗯了一聲，應聲退下。
我退回房中，關上了門，看他十分疲累地強撐着精神，目光停留在靈位上，見我進來方才轉移開。
我伸手去扶他坐，他本能地退後一步，自行坐在桌邊。
窗外吹進來些涼風，我見他有些不敵寒氣，起身去關窗戶，此時窗外卻熱鬧得很，殿中各人都歡歡喜喜地出門去，路過窗邊恭恭敬敬地行禮叫了聲城主，便三三兩兩地走遠了。
我看那天空也被映照得有些亮光來，這才想起，每年閻君生辰都大慶三日，各司也都難得清閒，更何況近來陰司各主事都趕去赴瑤青會了，也怪不得閻君會惱，每年她生辰，上到各殿主事，下到小鬼嘍囉無不奉上壽禮，小山一樣堆着。
還需得拿精美的盒子裝了，扎個好看的絲帶，並且得追趕上閻君一年一變的審美。
我關上窗戶回來坐下，順手十分自然地給他倒了杯茶遞上，自然得仿佛已經生活了許久。
他一時間有些詫異，卻依舊接了過去，慢慢飲下。
隨着百花百露喝下，看着他面上方才好些。
我這也放下心來，問他：「過了明日我便送你出去，尚有些時日，你可要出門走走？」
他抬起臉默然地看着我道：「若是我乘亂而逃。」
我再倒上一杯遞給他：「那便讓閻君將你捉去，我也不必來救你。好叫你們雙宿雙棲。」
他臉上嚴肅得很，直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等他飲下了第二杯，見他呼吸也漸漸平緩，我心上的緊張才逐漸消除。
此刻，又有些捨不得讓他出門去吹陰司的涼風，開口問：「你是再休息休息一番，還是出門走一走。」
他掃了眼床榻，再回頭掃了眼我，皺了眉道：「出去走走吧。」
我點了點頭說：「好，即便是要逃走，你也得先勘察好了地形，這樣成算也大些。」
他臉上鐵青地有些慍怒：「不必試探。你既說了明日後放我，我也必守承諾還你遺物。」
就這麼怔怔地看着他，同樣的面孔，同一個人，如今在他身上，我卻再也找不出絲毫從前我夫君祁汜的影子來，這樣雷霆手段，冰冷如雪的，怎會是我眼眸落了星辰，綿綿地笑着融化我一整顆心的夫君呢。
如若你愛的人不再有從前的記憶，不再認得你，不再是從前的身份，不再，不再有滾燙的心。
那你，還是愛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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